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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三岛由纪夫著许金龙译
浙江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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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版本图廿馆("效据核:宁,2(29)第223385年 原书名:3060 ^40日X。
作者:乂㈤川\ 丫"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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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书中文商体字版版权.浙江文之钳版,I一独家所有
版权合同行记号:图字:11-2009-69号
午后曳航
作 者一「门口岛由纪大
诏 苫:许金龙
策划统筹:曹洁
皮仟编辑:朱怡沏
浙江文艺出版社出版发行
地址:杭州市体育场路347号
网址:\、、\、小\”力工,【1
印刷:浙汀新华数码印务有限公司
开本
字数 用张
插,“
定价
787 X 1092 毫米 1/32
108『不
6
5
1^11\ 978-7-5339-2954-1
23.00 元(精)
编委会名单(以姓氏笔画为序):
目录
第一部夏
第一章/ 003 第二章/ 014 第三章/ 024 第四章/ 036 第五章/ 047 第六章/ 060 第七章/069
第八章/ 081
第二部冬
第一章/093 第二章/ 104 第三章/ 113 第四章/ 125
第五章/ 136 第六章/153
第七章/ 162
三岛由纪夫美学观的形成和变异一代译后记/'76
第一部夏
第一章
“睡吧!”说完这句话,妈妈就从外面把登房间的房门锁 上了。倘若发生火灾什么的,该怎么办才好呢?当然,妈妈发 誓,那时要首先打开这扇房门。不过,万一木材被火焰烧烤而 膨胀变形,涂料堵住了锁眼,那又该怎么办呢?从窗子逃生 吗?可窗下是石块地面,况且,这座细高得不可思议的建筑物 的二楼离地面又是那样高。
这一切都是登自作自受,自从那次他在首领的诱使下,于 半夜溜出去之后,无论被怎样盘问,他都不肯说出首领的 姓名。
位于横滨中区山手町谷户坡上的这座宅第,是已故的父亲 建造的,在被美军占领期间,家宅曾被征用并加以改造,二楼 的每个房间里都修建了卫生间,因此被锁在屋里倒也没有什么 不方便。不过,在十三岁这样的年龄,这却是莫大的屈辱。
一天下午,登一人留守家中,十分委屈。他仔细察看着整
个房间。与母亲卧室相连接的部分,安上硕大的抽屉,当登拉 出所有抽屉,把充塞其中的衣物全都扔到地板上泄愤时,发现 其中一个抽屉格档透出一束光亮。
他把脑袋探了进去,寻找那束光亮的来源。原来,那是从
大海折射进来的初夏上午的阳光,那阳光溢满了妈妈出门后的 房间。他蜷起身体,缓缓钻进抽屉格档。即使是成年人,只要 伏下身子,大概也是能够爬到腹部的吧。
从窥孔望去,妈妈的房间显得格外清新。
左侧墙边,是爸爸所喜爱的、从美国函购来的铮亮的黄铜
双人床,自他去世后,这张新奥尔良风格的床就一直那么放在 原处。床上整整齐齐地铺盖着白色床罩,上面的绒头浮现出很
大的长字.那是登家的姓
黑田
的缩写字母。一顶藏
青色麦秸散步帽缀着长长的浅蓝色缎带,搁放在床罩上,床头 柜上摆着一台绿色电风扇。
右侧窗旁置放着椭圆形的三面镜,镜面被略微随意地折合
上,从缝隙望去,镜子的棱角宛如冻冰一般。镜前挨个儿立着 花露水瓶、香水喷洒器、紫色的收敛剂瓶,还有每一面都闪烁 光亮的玻璃粉盒。……镶着花边的深咖啡色手套缩成一团,如
①黑田的英语标音为长3。曲。
2 同因枯萎而卷曲的杉树叶一样。
镜台对面是依窗而置的长沙发、立式台灯、两把椅子和一
张奢华的小桌,长沙发上靠着一只刚着手的罗纱刺绣的绣绷。
现今早已不时兴这玩意儿了,妈妈怎么仍然喜欢这种手艺?从 这里望去,绣绷上的花样不太清晰,银灰色的绣底上,一只花 里胡哨的像是鹦鹉的鸟儿的翅膀刚刚绣了一半。一双长筒丝袜 胡乱地扔在绣绷旁,这堆肉色薄丝散乱着搭放在花布质地的长 沙发上,竟奇妙地使整个房间弥漫着焦灼的气氛。一定是妈妈 临出门时,发现这双袜子出现跳丝而匆忙换下的吧。
窗外只有耀眼的天空,以及几片在大海的反映下,宛如球 琅质一般坚硬的、光润的云彩。
登难以想象,正在打量的会是平素里妈妈的那个房间,自
己像是在偷看一位已外出的陌生女人的屋子。这里确实是女人 的房间,各个角落都充溢着地地道道的女性韵味,弥漫着淡淡 的残香。
……突然,登觉察到一件奇妙的事。这个窥孔是自然形成 的,还是占领军的几家家属临时住在这里时……
登蜷着身子呆在这个满是尘埃的抽屉格档里,忽然感到有 个更加艰难地屈着长满黄毛的毛烘烘的身体也曾趴在这里。于 是,这个窄小空间里的空气立刻变得酸溜溜的,令人难以 忍受。
他蠕动着身体倒退出来,匆匆向隔壁房间奔去。
登很难忘却当时那种奇特的印象。
闯进妈妈的房间后,登觉得与刚才看到的那个神秘的房间 似是而非,又成了妈妈那间看惯了的单调的房间;那间夜晚妈 妈停下刺绣,憋着呵欠为自己指点作业和嘟哝着发牢骚的房 间;那间她呵斥着“从没见你把领带拉直过”、“你不要总是借 口看大海而到妈妈的屋里来,你已经不再是小孩子了”的房 间;那间妈妈或查阅从店里带回的账簿,或在税金申报单前托 腮长思的房间。
登从这边寻找那个窥孔,却怎么也找不到。
仔细一看,发现围板上部镶有一圈旧式的细小木雕框条, 在若干波形的木雕之间,一个波浪十分巧妙地遮掩住了那个 窥孔。
登慌慌张张地跑回自己的房间,他要尽快把扔乱了的衣服 叠好,然后原样放回,还要把所有抽屉都整整齐齐地推上。他 在心里发誓,今后决不做任何可能引起妈妈注意抽屉的事。
自从知道这个秘密后,特别是在妈妈唠唠叨叨地说个不休 的夜晚,不论房门是否被锁上,登都会悄悄拉出抽屉,不知厌 倦地偷看妈妈就寝前的身姿。而当妈妈态度温和的夜晚,他则 决不去窥视。
登发现妈妈有个怪癖——虽然还没有酷热到难以入眠的程 度,可她有时却会赤裸着身子,一丝不挂。穿衣镜放在房间一 0 个无法窥见的角落,所以,当妈妈过于走近穿衣镜时,窥视就
当 会变得异常艰难。
7 刚满三十三岁的妈妈由于参加了网球俱乐部,美丽的体形
点 显得窈窕、匀称。妈妈习惯在全身涂抹了花露水后才上床,不
? 过,偶尔也会撇腿偏身坐在镜前,好像发烧一样,茫然若失地
: 凝视着镜子,把散发出浓烈香气的手指一动不动地放在身体
上,手指上的香水气味甚至飘散到了登的鼻前。此时,登会把 妈妈那拢在一起的手指上涂着的红色指甲油错看成鲜血而直打 冷战。
有生以来,登还从未这样仔细地打量过女人的身体。
妈妈的双肩宛如海岸线一般柔和地向左右倾斜,脖颈和胳 臂被晒得微微发黑,可从她的胸部开始,却有一片如同被灯火 照亮了的温暖的白皙,一片丰腴、圣洁的领域,由中心漾展开 来。柔美的曲线在她的乳房处忽然变得那样骄傲,在双手的搓 揉下,葡萄色乳头傲然挺立。微微起伏的腹部有一条妊娠线。 为了研究这一切,在爸爸的书斋那个伸手难及的高高书柜里, 登找出了那本有意夹放在《四季花草栽培法》、《公司要览手 册》等书籍里的开口朝外、落满尘埃的红皮书。
从窥孔望去,那片黑色的区域怎么也无法看清。由于过分
使劲,登的眼角开始作痛……他想出了所有猥亵的语言,可语 言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拨开那团毛丛而进入其中的。如同朋友们 所说的那样,或许那是一间可怜的空屋吧。那间空屋与登自身 世界的空虚,又是一种怎样的关系呢?
十三岁的登确信,自己是一位天才(这也是他的朋友们所 确信的),这个世界则是由若干单纯的记号和决定所组成;死 亡自人们降生的那一刻起,就牢牢扎下了根,人们除了为它浇 水、培育之外别无他法;生殖是虚构的,因而社会也是虚构 的;爸爸和老师正因为他们是爸爸和老师,才犯下了弥天大罪 等等。所以,爸爸的去世对于八岁的他,毋宁说是一件值得高 兴和夸耀的事。
月光下,妈妈赤裸着身子,灭掉灯光站在穿衣镜前。那天
夜晚,这个空洞的印象夺去了登的睡眠,在柔美的身影和光泽 中,极度的不悦显露在登眼前。
“假如我是变形虫,”他这么想着,“借助那极小的肉 体,或许能够击败这个不悦吧,而人类那不彻底的肉体,则是 不可能战胜任何事物的。”
夜晚,汽笛声常常像梦魇一样,由敞开着的窗子闯进来。
在妈妈态度温和的晚间,他不去窥探这一切而酣然入睡,却在 梦中再现那些情景。
登为自己拥有坚硬的心而自豪,甚至在梦中他也不曾哭
吾 泣。那颗坚硬的心宛如巨大的铁锚,抗拒着海水的侵蚀,毫不
口 理睬那样困扰着船底的富士壶①和牡蛎,把自己历经磨砺的身
I 体漠然地沉入港口淤泥里的空瓶、橡胶制品、旧靴、缺了齿的
红梳子以及啤酒瓶盖等沉积物中……他盼望有一天,能在自己 斤 的心脏文上铁锚的图案。
匕 I ……暑假就要结束时,妈妈最不温和的夜晚来临了。
) 那个夜晚毫无预兆,骤然而至。
! 妈妈是黄昏时分出门的,说是为了表示谢意,要请昨天在
I 船上热情接待了登的二等船员冢崎吃晚饭。临出门前,妈妈在
胭脂色内衣上加套了镶着黑绢花边的和服,系上白色的夏用织
: 锦带,竟是那么漂亮。
夜晚十点左右,妈妈领着冢崎回来了。登迎上前去,在客 厅里听微醉的船员提起了有关轮船的话题。“该去睡了!”十点 半时,妈妈对登这么说罢,便把登赶进他的房间,从外面锁上 了房门。
那是一个酷热的夏夜,何况在抽屉格档里还要屏气静息。 登摆好了以往钻格档时的姿势,耐心等待着。十二点过了好一 会儿,从楼梯上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
口富士壶,甲壳贝类,因其外壳形状与富士匕相似而得名,常吸附于岩礁和船底。
为了再次证实登的房门已被锁上,转螺在黑暗中令人不快地旋 动着。不久,妈妈的房间响起了开门声。登屈起满是汗水的身 体,钻进了抽屉格档里。
登清晰地看到,妈妈房间洞开的窗子上,一块玻璃映出往 南移动着的月光。二等船员敞开缀有金丝绦肩章的衬衫,倚在 窗边。妈妈的背影挨近了他,两人在窗边久久地亲吻。
接着,妈妈玩弄着男人的衬衣纽扣低声说着什么,然后, 拧亮光线柔和的立式台灯,向眼前退了过来。在窥孔无法看到 的房间一隅的衣柜镜前,妈妈开始脱衣。松解带结时,与蛇发 出威吓时的尖锐声响有点儿相似的声音,以及柔软的和服散落 在地的响动就在近旁。窥孔的周围,忽然飘逸起妈妈总爱洒在 身上的高级香水的郁香。登这才知道,在闷热的夜晚步行回来 后,微醺的妈妈从汗湿的身上脱衣时散发出的香气,竟会这样 浓烈、酣畅。
窗边的二等船员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这边。在立式台灯的光 线下,被阳光晒黑了的脸部唯有眼睛熠熠生辉。
登借助时常与之比量自己身高的立式台灯,可以大致估算 出二等船员的身高。肯定不足一百七十厘米,大约一百六十五 厘米,或者再高一些。他不是那种身材魁梧的男人。
冢崎缓缓解开衬衣纽扣,漫不经心地脱下身上的衣服,随 手丢在了一旁。
I 冢崎和妈妈的年岁似乎相仿,却有着一副远比陆地上的男
上 人生气勃勃、健壮有力的体魄,宛如大海的铸模铸就的身体。
宽展的肩膀如同寺院的屋顶似的耸起,茂密的体毛包裹着的胸 : 脯在剧烈起伏,身体的每一处都显现出犹如西沙尔麻绳用力搓
: 结而成的肌肉绳结,看上去,他的身上好似披挂着可以随时哗
啦啦抖搂在地的肌肉铠甲。更让登惊诧不已的,是那尊从他腹 部的浓密毛丛中冲天而起,自豪地高高耸立着的光润的佛塔。
微弱的光亮从侧面洒向他那厚实的胸脯,可以清楚地看 至||,落下纤细投影的胸毛在上下起伏。眼睛中危险的光辉,不 间断地投向妈妈脱衣的方向。身后映照过来的月光,在他耸起 的肩上投下一抹金色的棱线。他那粗壮脖颈上的动脉也泛起了 金色。这是真正的肌肉的黄金,月亮的清辉造就的黄金。
妈妈脱衣花费了很长时间,或许,是故意的吧。
突然,广阔的空间响起了汽笛声,这汽笛声从敞开着的窗 子的每一处蜂拥而人,溢满了幽暗的房间。这是满载着所有一 切——无所不在的、无依无靠的、如同鲸鱼背部一般黝黑、滑 腻的海潮的所有情念,成百上千次航海的记忆,以及全部的欢 喜和屈辱——的大海怀着巨大的、无边无际的、黑暗的、被强 加的悲哀发出的呼喊。这汽笛声从遥远的海面和大洋正中,运 来了对这间小屋暗淡的花蜜的向往,挟着夜晚的辉煌和疯狂闯 了进来。
二等船员猛然旋过身体,把目光转向大海方向……
登这时感到,有生以来,一直叠放在心中的东西被完全舒 展开来,彻底实现了,自己仿佛置身于这个奇迹正在发生的 瞬间。
直到汽笛声传来之前,那还是一幅不确切的绘图。一切都 已经准备妥当,为着这个人世所没有的一瞬。而且,精选的材 料也已备置,不再缺少任何东西,只是把这些驳杂、现实的材 料堆放场骤然变为一座宫殿的力量还不够充足。
于是,汽笛的鸣叫声,猛然挥下了把一切都变幻为完美无 缺的形态所必需的、决定性的一笔!
在此之前,月亮、大海的热风、汗水、香水、极度成熟的 男人和女人裸露的肉体、航海的痕迹、通向世界的那个憋闷的 小小窥孔、少年坚硬的心……这一切确实都已齐备,不过,那 只是一些歌留多①纸牌,并不表示任何意思。幸亏这声汽笛, 那些纸牌忽然间获得了宇宙间的联系——登与妈妈,妈妈与男 人,男人与大海,大海与登,全都得以连接起来,登窥见到了 这条无法回避的存在之环。
① 歌留多,日本的一种纸牌,每张印有一首诗歌,游戏时根据日语假名顺序将其相连, 并以此决定胜负。
……由于呼吸困难,加上汗水和恍惚,登几近昏迷。他认 为已经看见,在自己的眼前,现在确实有一连串的线条被连接 起来,组成了神圣的形状。决不准毁坏这一切!因为,这或许 是十三岁少年的自己创造出来的。“决不允许毁掉这一切!假 如这一切被毁掉,世界的末日也就来临了。为了不让这一天来 临,无论怎样残酷的事,我也要去干。”似梦非梦中,登这么 想着。
在陌生的黄铜床上,冢崎龙二被睁开睡眼的自己吓了一 跳。身旁的床铺空空荡荡。接着,他慢慢想起了女人留下的 话:孩子上午要去镰仓的朋友家游泳,为了叫孩子起床,她得 早起;等孩子出门后,她会马上回到卧室,在此之前,希望他 保持安静等等。当时,听完这些后,他又睡着了。
他在床头柜上摸索着手表,借助窗帘没有完全遮住的光亮 判读着时间。八点差十分。登一定还没有离开家。
入睡的时间约有四个小时。换了平时,在这种夜间值班结 束后的睡眠时间里,自己有时也会沉沉入睡。
尽管入眠的时间不长,眼睛却炯炯有神,彻夜的欢悦仍然 像弹簧一样在体内强韧地弯曲着。他伸了伸懒腰,把手腕交叉 举到眼前,满足地看着硕壮的手腕上的汗毛在窗帘透进的光亮 中,旋成金色的涡形。
虽然还是清晨,却已经酷热难熬。彻夜洞开的窗子上的窗
帘,竟然丝毫不见摆动。龙二再次伸懒腰时,用指尖盘下了床 头柜上电风扇的开关。
二等船员,十五分钟后值班!”
刚才,他在梦中清晰地听到了舵手的呼喊声。天天如此, 白昼从十二点到下午四点,深夜从零点到四点,二等船员都要 去值班。大海和星辰,是他面前所有的一切。
在货轮“洛阳丸”号上,沱二以“难以交往的怪家伙”而 闻名。他不擅长被称之为船员唯一乐趣的饶舌,以及船员用语 中的所谓“神聊”。对于有关女人的话题,陆地的话题,形形
色色的吹牛皮……总之,对为了相互排解孤独而进行的世俗的 饶舌,以及彼此为了建立人际间的纽带而进行的仪式,他感到 厌恶。
很多船员是因为喜欢大海才当上船员的,准确地说,龙二 却是由于讨厌陆地才成为船员。他从商船学校毕业后登上轮船 时,正赶上占领军有关不准出洋远航的禁令被解除,他所在的 轮船作为战后第一艘远洋轮去了台湾和香港,接着,又去了印 度和巴基斯坦。
热带风物使他满心欢悦。靠岸后,土著的孩子们为了换取 尼龙袜和手表,携手带来了香蕉、万寿果、菠萝、绮丽多彩的 小鸟和小猴。他喜欢把倒影映在泥水河里的孔雀椰林。他想, 自己之所以如此眷恋椰树,是因为它是前世故乡的植物吧。
然而,数年之后,异乡的风物却再也不能引起他的兴致。
他生就了一副在本质上既不属于陆地,也不属于大海的奇 特的船员性格。厌恶陆地的人,或许会永远居住在陆地上。对 陆地的背离和长期的航海,为什么会不由分说地使他屡屡梦见 陆地?他的这种梦见所厌恶的对象的事实,构成了悖理。
龙二憎恶陆地所具有的不动特质和恒久外观。然而,轮船 却又是另一种牢笼。
二十岁时他曾这样热烈地思量:
“光荣!光荣!光荣!生来我就只对这玩意儿合适。”
他根本就不明白,自己希望得到什么样的光荣,以及哪种 光荣适合自己。他只是相信,在世界黑暗的深处有一点光亮, 那就是专为他而准备的,也是特意为了照亮他才挨近过来的。
思来想去,他越发觉得,为了获得光荣,必须把世界翻转 过来。要么世界被颠倒,要么得到光荣,二者必具其一。他渴 望暴风骤雨,而船上的生活,却只能告诉他井然有序的自然法 则和变幻不定的世界的复原力。
船舱里日历上的数字,被一天天地用铅笔的“X”勾去,
受这种船员习性使然,他似乎也在逐个检查自己的希望和理 想,并且每天勾销一部分。
但深夜值班时,在峻黑的波浪的前方,在冥冥黑暗中膨胀
开来的光润的海水堆积里,龙二有时又会觉得,自己的光荣宛
若群集的夜光虫发出的光亮,只是为了明晃晃地映照出他那耸 立在人类世界的绝壁顶端的英姿,才悄无声息地迎面而来。
这种时候,在白色操舵室的舵轮、雷达、传声筒、磁性罗
盘仪,以及从顶棚垂落下来的金色警钟的包围之中,他越发坚 信不疑。
“我肯定具有一种什么特殊的命运,一种闪闪发光的,非 我莫属的命运,也是那帮家伙决不能容忍的命运。”
另一方面,龙二喜欢流行歌曲,买来不少新出的歌曲唱 片,航海期间一一练习,每当工作之余就低声哼唱,一旦有人 走近则沉默不语。他喜欢与水手有关的歌(尽管一些自傲的船 员讨厌这类歌曲),尤其是这首《水手这行当,不能丢!》。
汽笛鸣响,彩带挣断
轮船离开了码头
我生来就是大海的男人
面对远去的港湾
悄悄、悄悄地举手挥舞,心潮起伏
白昼的值班结束到晚餐前这段时间,龙二独自闷坐在洒满 夕照的船舱里,调小唱机的音量,一遍遍地播放着。之所以要 调低音量,是因为不想让其他人听见,这也是为了防止同僚中 的士官听见歌声而来“神聊”。大家都心知肚明,所以谁也不 会进来。
每当倾听或哼唱这首歌时,如同歌词内容那样,龙二往往 泪眼迷蒙。他没有任何拖累,“面对远去的港湾”却使得他感 伤不已.虽说这有些奇怪,可是泪水不肯听从他的使唤,况
且,又是从他虽然早已成年,却一直放任不管的、遥远的、阴 郁的、柔软的部分直接流淌出来的。
当确实远离陆地而去时,他的这些眼泪却从未流淌过。他 用轻蔑的眼神,眺望着静静向后退去的栈桥、船坞、无数的人 字起重机和仓库的一片片屋脊。出发时那种燃烧般的感情,在 十多年的航海生涯中已经褪去了色彩。他所得到的,只是被阳 光晒黑了的肤色和锐利的眼睛。
值班、睡觉、起床、值班,又是入睡。由于尽可能一人独 处,他的感情发生了变化,存款也积攒了起来。他长于测定天 体,对星辰感到亲近,对绳缆的保管和甲板部的琐事也游刃有 余。夜里,他侧耳静听海潮的轰鸣,能够从中分辨出大海的鼓 骚和蠕动。随着他愈加熟悉热带熠熠发光的积云和珊瑚礁中海 水的七彩颜色,存折上的款额也逐渐上升,至今,在二等船员 中,他竟例外地拥有二百万日元的存款。
过去,龙二也曾体验过挥霍的乐趣。他的童贞,就是在初
航泊靠香港时,在被前辈船员带往的置民①船上失去的……
在黄铜床上,龙二任凭电风扇把燃尽的烟灰吹散,仿佛在 把昨夜欢悦的质和量,与自己最初那次欢悦的难以忘怀的质和 量,都放在天平上称量比较似的,缓缓眯缝起眼睛。
于是,在他眼里浮现出香港那发暗的码头,舔索着码头的 海水的混浊的重量,还有许多触板上的幽幽灯光。
置民夜泊的无数船桅和折叠起的桅帆对面,香港市街高楼 的窗子和可口可乐的霓虹灯在高处闪烁,遮住了眼前微弱的灯 火,黑沉沉的水面被远处的霓虹灯染上种种色彩。
龙二和前辈所乘载的中年妇女的肌板压低尾橹的声响,在 狭窄的水域向前滑去。不久,来到一处集结着许多灯火的水
面,在他的眼前,几间紧挨着的灯火通明的女人舱篷迫近 过来。
一串系在一起的船只列成横队,从三面围成了水上庭院。
在那些冲着这边的轴板船尾舱板上,插着祭祀地神的红纸旗和 绿纸旗,燃着线香。半圆锥形的雨篷内贴着花纹布。舱篷里有 一张用同样的花纹布装饰而成的台子,由那些无例外地竖立在 上面的镜子里,龙二他们舶板的船影,从一间舱屋到另一间舱
① 置民,中国南部沿海和江湖流域水上居民的总称,在船上定居生活,多从事渔业和 运输。
屋,轻轻摆动着,远远地折映而过。
女人们故意做出一副不知内情的模样。她们之中,有的人 因寒冷而勉强从被褥中抬起头来,如同偶人头似的满脸脂粉, 看上去显得扁平;也有的人把被褥拥在膝盖处,独自一人在用 扑克牌占卜。扑克牌背面红色和金色的豪奢画面,在她们发黄 的细细手指间闪闪发光。
“要哪一个?都很年轻嘛!”前辈说道。龙二沉默不语。
自己人生中第一次选择女人的情事,就在香港滞淤的海水
上,在幽暗灯光的映照下漂晃,向着这条小小的、被污染了的 红色海藻,他摸寻着赶了一千六百海里的水路。对这一切,他
感到异常疲乏和困惑。不过,女人们确实都很年轻,也很可 爱。早在前辈开口之前,他就先行挑选好了。
他刚刚换乘上另一艘小船,一个由于寒冷而抚着面颊、一 言不发的黄肤色娼妇突然像是幸福似的笑了。无奈,龙二也相 信了送到眼前来的幸福。女人放下花布窗帘,遮住了舱口。
一切都在无言中进行。由于虚荣心的缘故,他微微颤抖 着,如同第一次爬桅杆似的……女人的下半身宛如冬眠中半睡 着的小动物一般,在被窝里缓缓蠕动着,龙二觉得那是在夜晚 的桅杆顶端危险地摇曳着的星星。星星从船桅的南方来,北方 来,遥远的东方来。终于,好像被串刺在桅杆上了……当龙二 清醒地意识到那就是女人时,一切都已经结束了6
响起敲门声后,黑田房子亲手端着盛有早餐的托盘走了 进来:
“对不起,来晚了,登儿刚才总算出了门。”
房子把托盘放在窗边奢华的小桌上,把窗帘完全拉开并打 开窗子。
“一丝风也没有,今天大概又是热天吧。”
就连窗前的影子,也像沥青似的热气袭人。冢崎龙二从床 上坐起身子,把满是皱褶的床单裹在腰上。房子早已装扮整 齐,裸露的臂腕不是为了缠绕,而是在自然、顺畅地移动着, 把早晨的咖啡注入杯中。龙二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一切,那已经 不是夜里的臂腕了。
龙二把房子叫到身边吻着,眼睑敏感的薄薄皮肤,清晰地 感受到房子眼球的转动。就这样闭着眼睛,龙二也能察觉出今 天早晨女人不平静的心境。
“几点去店里?”
“十一点以前到就行了。你呢?”
“要去船上稍稍露个面呀。”
看上去,两人对一夜之间形成的新关系显得多少有些不知 所措。眼下,就是这种不知所措,成了两人之间的礼节。发展 到哪一步才合适呢?龙二用他那所谓“微不足道之人的莫测高
深的傲慢”揣摩着。
房子明朗的面部显露出丰富的内蕴,像是复苏,又像是忘 却,或许还像是为了不断地向自己和他人证明,无论在什么意 义上,那都不是“过失”。
“就在这里用餐吗? ”
房子向长沙发那边走去。龙二从床上跳起,把衣服胡乱穿 在身上。
这时,房子凭倚在窗边,眺望着港口。
“如果从这儿能看到你的船就好了,可是
“那还在郊外的码头哩。”
他从后面抱住女人的身体,向港口望去。
往下看,陈旧的仓库街上的红色屋顶鳞次栉比,几座钢筋 混凝土公寓似的新型仓库正在北面山下的码头内兴建。运河被 往来的驳船和触板遮住,仓库街那边如同细小的寄木①一般的 贮木场,从外侧延长了伸向大海的长长防波堤。
在港区风景这个巨大的铁砧上,夏季的朝阳如同一大片铁 皮被捶打、延展,熠熠发光。
龙二的手指隔着蓝色麻布衣料抚弄着女人的两个乳头,女
人微微仰翘起下颗,头发把他的鼻尖搔弄得发痒。就像平常想
① 寄木,由各种不同木质和颜色的木片组成的工艺品。
象的那样,他觉得自己是从非常遥远的地方,有时是从地球的 彼侧万里迢迢而来,终于抵达了这细微的感觉"一某个晴和早 晨窗边上的这种指尖上的触觉。
房间里弥漫着咖啡和橘皮果酱的香味。
“我总觉得登儿好像觉察到了什么。那孩子,不过,像是 挺喜欢你的,这倒也好……尽管如此,为什么竟会发生这种令 人难以相信的事呢?”
房子故意像是感觉迟钝似的唠叨着。
第三章
即便在元町,洋货店莱克斯也是有名的老字号,自从丈夫 去世后,由房子一手经营。商店的二层建筑物非常显眼,一派 朴素的西班牙风格,厚厚的白色墙壁上开有西式陈列橱窗,显 得朴实无华,却也不无雅致。店里有个不大的庭院和俯瞰天井
的中二
庭院里铺着从西班牙进口的瓷砖,院子中央是一座
喷泉。胳膊上不经意地搭放着几条贝巴克斯牌领带的巴克斯① 青铜像,其实是件很有价值的非卖品。在这家商店里,还有主 人收集来的许多西洋古玩。
房子雇用了一位上了年岁的经理和四个店员。商店的顾客 主要是山手町的外国人,此外还有许多从东京来的装扮入时的 客人和电影演员等。银座的小卖铺也寻到这里来,因为在商品 的鉴别和选择方面,莱克斯拥有多年的信誉。商店经营的大多
① 巴克斯,罗马神话中的酒神。
是男用商品,这是房子与继承了丈夫趣旨的老经理一起特意购 进的。
每当轮船停靠码头,刚刚卸完货物,她就匆匆赶到保税仓
库看货、采办。这都幸亏了丈夫在世时就与之过从甚密的进口
商社代理人,也就是乙种海运公司经纪人的介绍。她的商店的
经营之道,是“商标重于一切
如,同样是耶嘎商标的毛
衣,品质最上乘的和物美价廉的各订购一半,售价就会大幅度 上升。即便同是意大利的皮革制品,也不全是孔多蒂大街的高 档商品,莱克斯还与佛罗伦萨的圣十字教堂的皮革学校签订了 特别合同。
搁下孩子去国外是难以想象的,所以,去年房子让老经理 去欧洲旅行了一趟,结果在不少国家建立了合作关系。他把一 生都献给了男性的潇洒,甚至连银座到处都没有卖的鞋罩,也 在莱克斯的经营之列。
房子照往常的时间来到店里。经理和店员们打了招呼后, 房子询问了两三个事务性的问题,就走进办公室查阅商务信 函。窗子的冷气装置发出森严的声响。
此刻能同往常一样坐在办公桌前,使房子松了一口气。这 一点无论如何都必须确保。如果今天店铺关门休业的话,今后 自己又当如何呢?
她从手提包里取出女式香烟,一面点火,一面翻阅着办公 桌上的记事本。电影女演员春日依子在横滨拍摄外景午休时, 肯定会来购买大量商品。她出国参加电影节,却把在国外购买 礼品的钱款带了回来,为了用在莱克斯购买的商品蒙混,来电 话让准备二十份礼品,说是只要是法国产的男用商品,什么都 行。此外,横滨仓库的社长秘书,也要前来购买几件社长打高 尔夫球穿的意大利短袖运动衫。说起来,这都是些出手阔绰的 老主顾。
由墙壁上细窄的百叶门下,可以窥见到的楼下庭院里一片 静寂,院中橡胶制的树叶映现出的些许光泽依稀可见。看来, 客人还没到。
房子担心,眼睛里依然发烧的感觉,是否已被涩谷经理识 破。这位老人用一种把织品放在手中打量的眼神看着女人,即 便她是自己的老板。
丈夫去世已经五年了,今天早晨,房子第一次计算起那些 日月。逝去的岁月并不特别久远,可是从今天清晨开始,这五 年骤然令人目眩地那样漫长,成了难以挨到头的白色带子一般 的漫长岁月。
房子把香烟撼到烟灰缸上,仿佛要折磨一番似的揉灭了 它。男人仍然存在于她身体的各个角落。她感到,一种离去已 久的感觉,在她衣服下的肌肤上到处游走,胸部的肌肤和腿部
的肌肤亲密地呼应着,男人的汗味至今仍在鼻尖飘逸。房子的 脚趾好像在高跟鞋中凝思似的,使劲地弯曲着。
第一次与龙二见面,是昨天的事。在热衷于轮船的登死乞 白赖的央求下,昨天,房子带着从商店的老主顾——轮船公司 的董事那儿得来的介绍信,去参观恰好泊靠在高岛码头的万吨 货轮“洛阳丸”号。母子俩稍稍停留了一会儿,远眺着分别涂 成绿色和淡黄色的“洛阳丸”号在夏日中耀眼、辉煌的雄姿。 房子撑开了白色蛇皮长柄的遮阳伞。
“远处海面上也都是船呀,那都是在排队等候码头的!”
登充内行地说道。
“这么一来,卸货可就晚喽,真难办呀。”
仅仅仰视轮船,就感到暑热难耐的房子倦怠地答道。
夏云翻涌的天空,被轮船之间的缆绳交叉划分开来。船首 是那样地高,犹如恍惚的薄薄下颗在仰翘着。在船首的顶端, 绿底的公司旗飘动着,铁锚被高高卷起,恍若一只硕大的铁色 螃蟹趴伏在锚孔处。
“太棒了!”登天真地欢跳着,“这一下可以把这艘船的 每一处都看个够了!”
“不要高兴得太早,那介绍信能起多大作用还不知 道呢。”
事后想来,早在这样眺望货轮“洛阳丸”号全貌时,房子
就感到了平常未曾体验过的内心的跃动。“怎么回事?连我也 像孩子似的。"正当房子连仰视都觉得慵懒、困乏时,这种情 绪忽然毫无缘由地袭来。
“平甲板型的呀,唔,是条挺不赖的船!”
登把装在头脑中的知识,毫无保留地向对此了无兴趣的母 亲一一相告,母子俩渐渐走近“洛阳丸”号,如同恢弘的音乐 一般,轮船眼看着膨大起来。登抢在母亲前面,跑着登上了泛 着银色的舷梯。
然而,房子拿着写给船长的介绍信,却偏偏徒然地在士官 舱前的走廊上徘徊。舱口处由于正在卸货而喧嚣、吵闹,闷热 的舱室前的走廊因而令人不快地寂静无声。
就在这时,在挂着二等船员名牌的舱室口,出现了身着白 色短袖衬衫,头戴制帽的冢崎。
“请问,船长在吗?”
“外出了。请问有什么事吗?”
房子递过介绍信,登的眼睛闪着光辉,仰望着冢崎。
“明白了,是参观呀,我领你们去吧!”
冢崎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房子,用生硬的语调说道。
这就是两人最初的会面,房子还记得龙二那时的眼睛。那 张浅黑色的脸膛上,好像郁积着些许不快,只有眼睛在注视着 房子,恍若凝望着遥远的地平线上的一点船影。至少,房子是 这么感觉的。用这样的眼神打量眼前女人的脸庞,也太锐利和 过于让对方不自在了吧,倘若没有辽阔的大海介于两人之间, 就会不自然了。经常凝望大海的眼睛就是这样的吧。当意外发 现一点船影时,其不安和喜悦,警戒和期待……在被发现的船 只来说,这是一种由于大海的距离而足以谅解的、破坏性的眼 神。房子被这样谛视着,不由得微微颤抖起来。
冢崎首先把两人领到了船桥。从救生艇甲板登上航海甲板 时,夏季午后的强烈日光斜着把铁制扶梯分割开来。望着远处 海面上密密麻麻的货轮,登又重复了刚才充内行的那番话:
“啊,这么多的船呀!都是在排队等候着靠码头的吧。” “知道得真多呀,孩子。有时要在那里等上四五天呢!” “码头一空下来,就用无线电通知,是吗?”
“是啊,公司会来电报的。公司每天都要召开码头
会议。”
房子注意到,冢崎魁梧的背部的汗水,正在白衬衣的各处 描出肉色斑迹。同时,房子感谢他极其认真地应对着孩子。然 而,当冢崎转过头来,一本正经地询问她“这孩子知道得可真 多,是想将来当海员吗?”时,她却困惑了。
房子再次被认真地注视着。
她难以判断,这个貌似木讷,又像是具有不负责任性格的 男人是否拥有职业性的自豪。就在房子把折叠起的阳伞遮在眼
前,眯缝起眼睛掂量着这一切的瞬间,似乎发现在男人的眉骨 下的阴影处,有一种出乎意料的东西。在白昼的日光中,好像 从未见过这种东西。
“还是不干为好呀!再也没有比这更无聊的行当了…… 走!孩子,这是天体定位仪。”
他没有等待房子的回答,拍打着涂上白漆,活像细长的蘑 菇的仪器说道。
走进操舵室,登什么都想摸摸——机舱传令器、遥控陀螺
导航仪、雷达指示器、航道自画器。恍如在梦中一般,登观看 着机舱传令器上的“停止”、“准备出航”、“前进”等诸多 显示。与此相邻的海图室的书橱里,摆列着航海表、天体日 历、天体测算表、日本港湾港则表、灯台表、潮汐表、航道志 等资料,以及留有橡皮擦抹过的痕迹、正在使用的、散乱着的 海图,让他瞠目而视。看上去,那就像在大海中自由地描绘着 诸多玩笑的线条,然后又涂抹掉,恍若不可思议的作业一般。
紧接着,在那部航海日志中,登更感受到日出时显现出的小小 的、半圆的太阳和与之相反的日落,月上中天时勾勒出的细小 的、金色的犒角和颠倒过来时的倩影,潮涨和潮落时缓慢的波 浪形状等等,并深深为之感动。
就在登沉浸在梦幻中时,冢崎站立在房子的近旁。在闷热 的海图室里,房子因为他的存在和暑热而喘不上气来,当依靠 在桌边的白色蛇皮伞柄的阳伞倒在地板上时,她觉得恍如自己 由于昏迷而倒下一般。
房子发出微微的呻吟。阳伞是先砸了她的趾甲,然后才倒 向地板的。
船员立即弯腰拾起了阳伞。在房子看来,这种拾伞的方 法,如同潜水员的姿势一样迟缓。他的白色制帽攀着阳伞,从 这个窒息般的时间的海底缓缓浮升上来。
涩谷经理推开墙壁上的百叶门,探进歪斜着的、嵌着深深 皱纹、装腔作势的面孔说道:
“春日依子小姐已经到了。”
“知道了,我这就去!”
房子后悔刚才被唐突地唤醒时,过于敏感地回答了一句。
她站在壁镜前,端详着面部,觉得自己现在好像还在海图 室里。
院子里,与跟随而来的姑娘站在一起的依子头戴着一顶酷 似向日葵般夸张的帽子。